他拨开所剩无几的乳腺脂肪与肋骨,撕裂隔膜,掏出她胸腔里血淋淋的人心。 黄色文学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的免翻地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人心? 倏然间,他看到博士睁开了眼睛,浅褐色的美丽瞳孔里早已没了痛苦没了愤怒,满是不屑与嘲弄。最后一滴血顺着嘴角流下,她微笑着去了。而他手中哪里还有什么人心?那连着血肉与肌腱,粘连破碎血管的,是一块触手冰滑的企鹅鳍。 下一秒,他的脑袋爆裂开来,脑骨的碎片和乌黑的浆黏洒进她的胸腔里,将她身上最后一处隐秘玷污殆尽。黑雾消散了,只剩下岩洞内满地的尸骸,等待着下次涨潮时被卷入大海,成为鱼儿的饵料。 ...... 街垒轰塌了,枪声平息了。彼得格勒的夜色被城市中燃起的无边光火撕破,红旌,红旗,任何能够找到的红色布料挂在了街头,欢呼声响彻天际。这是自一个文明诞生伊始以来最伟大的欢呼,是黑暗中趱行了数个世纪的人民第一次看到天光时由衷的狂喜。现在是1099年11月7日夜。 距离彼得格勒城动力炉被摧毁,五个小时过去了。赤卫队和青年近卫军已经攻占了全城,宣告了第五集团军司令部在乌萨斯旧日的政治中心的高压统治就此划上句号。索尼娅和安娜向海神小队的通讯频道传达了伊里奇的由衷感激。在文明光火在历史的黑暗中爆燃的这一夜,海神小队立在城市最不起眼的位置,他们簇拥着那个戴兜帽的身影,品尝着空气里真挚无比的胜利喜悦。 “我们赢了,博士!”蓝毒是站得离博士最近的那个,小小的毒物也被胜利的光景感染得热泪盈眶。她看向立在中央的领袖,后者依然站在那里,默然不语。 “安娜的通讯,伊里奇邀请我们去冬宫庆贺。”格劳克斯按了下终端,读道。 “博士?” “博士?您说句话啊?” “博士!” 当着所有人的面,海神小队全员惊诧地看到那戴着兜帽的身影突然像是做着慢动作,如断线木偶般跌在废墟上。蓝毒赶忙抢上来搀扶,用手一碰却发现面具已经滑脱,下方居然全是惹眼的猩红一泻而下。那鼻子以下满是血污的秀美面容已经没有半分血色,只有鼻孔中还存着些微的活气。 “博士!您怎么了——怎么会这样!”蓝毒扶着博士,惊慌失措,带着微微浅蓝的眼泪洒在博士的罩袍上蚀得白烟袅袅。“医生,医生在哪!” “我来,快,做心肺复苏,联系母舰,马上送博士回舰抢救!”清流迅速接过手来把博士放平,胜利的喜悦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冲得七零八落。海神小队匆忙掩护博士离开了这片刚刚绽放了长久黑暗中第一道光的城市。经过医疗部不眠不休地抢救,博士终于在两天后脱离了危险,其中辛苦自不必提。 …… “哈欠——”与此同时,接近炎乌边境线处,停靠的沙漠吉普里,衣冠不整的能天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拉过衣服遮住半露的酥乳,问一旁吐着烟圈的德克萨斯:“每次热闹过后都好空虚啊,有啥新闻没?” 灰狼无言地打开了车载广播。 “本台记者报道,哥伦比亚知名音乐人、企业家大帝昨夜于住宅中遇刺身亡,死相极为惨怖,经近卫局发言人声称,这可能是某种古怪的行为艺术,与之相关的调查已经终止。” “哈哈,我们出来才多长时间,老板又玩火自焚了!”能天使开怀大笑。 原来,博士早在前往乌萨斯之前,就预料到教会不会如此轻易放过自己。她同那个妖物的恩怨可能比大地上任何的恩怨都要悠久,又怎有禳除的道理。前番在龙门收走了大帝的尸块,也正是应这一段劫数。 大帝虽然也是海里出来的东西,是个不死的金身,却也狂放不羁。早年惹的仇家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在浴缸里被下药毒死一次,哥伦比亚街头被暴徒用爆炸弩贯头一次,汐斯塔市音乐节乱枪打死一次,龙门安魂夜鼠王斩杀一次,和博士在酒吧开party又被教会误杀一次。每死一次,神智就愈发迷蒙一分,忆起先前海里发生的一应之事也是恍恍惚惚。上一个文明世代结束后,在仅存的古人类试图利用冬眠舱飞越时间深渊的同时,很多受过那个妖物影响的生灵留存了下来,在七千万年的时光深渊中他们早已忘光了古人类与古神的一切,就连对海渊尽绝处存在的记忆都淡漠了。这些东西逐渐演化成的地上的所谓神灵。但实际上毫无神性可言,只不过是不生不死的妖物。它们的躯骸本身也拥有了极为诡异的性状,几乎无法言明,唯有那海渊下的冥古之物才能看清它们的真形。 教会从未放弃对博士的追杀。在他们的“神谕”中,最后一个古人是世界上最亵神种族的孓遗,也是教会最大的威胁,势必除之而后快。从黄铁峡谷事件到龙门的那个晚上,再到风蚀高地,教会始终以猎杀博士本人作为他们的唯一目标。但博士心性之狡猾、意志之坚定,又全然不是他们所曾对抗的任何一位深海猎人可比。也只有在棋手小姐倾尽全部心血、甚至不惜投入罗德岛全数武装力量参与战斗,并派出海神小队以对抗城中皇帝内卫的这场彼得格勒战役中,他们才终于找到了对她本人进行斩首的机会。 棋手小姐机关算尽,自知教会不会放过翦除自己的大好机会,于是借着大帝的尸块以命换命,当着教会的面来了个金蝉脱壳。但那替身所经所历的痛苦,反馈到本体中其实无异于她自己受过这一回,此时也是奄奄一息。无奈这番动作对她自身虽是伤损奇大,却是棋局中弃卒保车的必要。她已将罗德岛的全部主力投入战场,再也拿不出一兵一卒。如果教会因为无法斩首她而继续在城内搜猎,无疑将会让本来就捉襟见肘的部队死伤成片。 窗外的群峦在隆隆声中向后倒退,罗德岛母舰正向东行驶。 棋手小姐揉了揉眼睛,在医疗部的病床上坐起,舒展十指。手还是完好的,并没有缺少指节。裹在干净病号服下的娇柔躯体依然旧伤斑驳,但并无新的可怖痕迹。只是下体和后庭在布料的磨蹭下依然隐隐有本不该有的异样滑腻感。她背靠着枕头,发了很久的呆。她想起深海猎人的曾经,被吊在船桅上咽气的矫健而美丽的生命,被活钉在十字架上的修女,海渊尽绝处的神庙,身穿黑袍的阿戈尔人,还有那存续于极渊天尽处的异形古神。它的罪过难以以一个文明演化过程中出现的文字尽数,它的赎罪遥遥无期。 她惨笑一声。 比起被曾经最信任的同志们活活撕裂的姐姐,比起在旗舰上尽职到最后一刻的弟弟,比起在怪物的肆虐和核冬天下痛哭流涕的人民,她的受过又算得了什么呢?七千万年过去了,这笔血债还未偿清,或许永不偿清。 夜晚爬上了窗棂,床上的人儿费力地站起身,走起路来还有几分踉跄。她扶着窗口,费力地向天边看去。夜色中一道如火的红旗遥遥飘动,似乎在向她招手。她坐在窗框上,长出一口气。未几,她躺了回去,疲惫地闭上眼睛。1099年年末连同彼得格勒战役的胜利,还有这段惨重的经历,一起被她和罗德岛甩在了身后。 注0:教会以古神为神,在教会角度上,称古神为“祂”,而女博坚信古神不是神,所以一直用“它”,本系列其他文章也是如此。 注1:经文出自弥尔顿《失乐园》 注2:鱼鳞拷问源自现实中的鱼鳔拷问,暨“披麻拷,剥皮问”,相传岳飞蒙难前曾受此刑。 注3:女博与古神的过去参考本系列《棋手小姐祭神》《棋手小姐调兵》《人类与人民》,二者的矛盾某种意义上是将现实哲学中可知论与不可知论的矛盾具象化,也是无神论者和宗教的人格化。 注4:大帝的设定与女博借大帝换命的剧情,某种程度上借鉴了《天坑宝藏》中的血蘑菇与财神窦占龙。而古神的设计致敬了《谜踪之国》 最后:由于策划在忙约稿,白金x女博暂时跳票。 第34章 渐冻症【凯尔希x女博】 引子 办公桌上有一个小小的秒表,闪着蓝色的光晕,炫耀自己的机巧。 “合作愉快,凯尔希医生。”长角的天使收起最后一份文件,蓝色的笑容倒映在碧绿的瞳孔中。天使向外走去,拉开办公室写着博士名字的门。她的脚步顿了一下。 “这个东西。”医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它真的能……?” 莫斯提马回头看向凯尔希,看向坐在办公桌后那故作古井不波的猞猁医生,她承认罗德岛的最高实权人很美,也很有即便长生种身上也少见的如古树吐出的春芽般的魅力。她举起一只手指着头顶漆黑的角,蓝色的眸子里浓缩着难以想象的惊讶和愠怒。 “凯尔希医生,这本来是我送给那孩子的姐姐的礼物。如果过去真的能够改变,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堕天使了。” 莫斯提马轻轻关上了门。凯尔希叹了口气,将秒表扣在手中,阖上了眸子。 “善意的提醒,凯尔希医生:那一切其实早就发生过,只不过或许如今根本没人知晓了而已。” 一 不该存在之人 猞猁医生走在街上。傍晚的天空是黛青色的,飘着白色岩峭般的云朵,岩峭的碎末从天上掉下来,飘摇着为城市覆上苍白。街道左右的建筑顶上斜伸出一排排戟张向天空的旗杆,红旗在雪中飘摇招展。窗户里早早亮起了灯,让雪景添上一层橘黄色的暖意。这里的光是有温度的。面前有一个小小的人影,蹦跳着在人行道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医生环顾四周。现在是下雪天,通过地面积雪融化的地方,应当能看出移动城市地下管线的布局——但并没有。积雪像是白色的毯子,城市的大地被包裹住了,厚实而安详如被窝中酣睡的孩童。转过一个弯,有红袖标的青年们在扫雪。小小的身影欢快地从他们之间跑过,医生的眼睑抖了一下。 这里是七千万年前的世界。一个没有矿石病的世界,先民的世界。 医生继续走,从行道的冬青树间穿过,从街边告示牌大红色的标语旁穿过。这一次她清楚地看到她了。那个先民女孩穿着一直垂到脚边的军绿色夹袄,暗红色的手织围巾随着脚步飘摇在身后。她跑到了街边的一台饮料贩卖机前,四下环顾了一周,似乎没看到不远处的医生。她摸出一枚硬币,踮起脚试图将它塞进去。但投币口对女孩来说似乎高了些,哪怕踮起脚也差了差不多十几公分的距离。她小大人地叹了口气,不甘心地在贩卖机前走了两圈。 “嘿,小同志!” 脚步声似乎突然从身后响起,医生回过头,看到一个先民青年飞奔过来。他有着漂亮的高鼻梁和浅色瞳孔,绑着红袖标的一只手臂还拖着一把大扫帚。女孩转过头来看着他,浅棕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熟悉的惊惶。在自己有意无意道破她的下一步棋时,她眼中总有这种情绪。 “你是新前进公社幼儿园里的么?有位夫人在找你,是你的母亲吧?”共青团员在女孩面前蹲下身,两张被冻得通红的年轻面庞相距很近。她不回话,眼睛定定看着货架上整齐摆放的瓶子。共青团员顺着她的眼神看去,那金黄色的瓶身上每一个都有一颗璀璨的红星。他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告诉人民的柯察金好不好?” 她沉默了一会,把硬币放在他手中。他站起身,将它塞进投币口,随着令人踏实的一声闷响,他翻开售货机下方的出货口,将一瓶沉甸甸的饮料递到女孩手中。“现在跟我回去吧?你的母亲恐怕要等急了!” 她抱着饮料,看着他,不回应。半晌,又回头望向某个地方。医生想起在卡兹戴尔的那个晚上,面对她的质询,她如出一辙地顾左右而言他。在共青团员的催促下,她终于慢悠悠地吐出了两个字。 “笔记。” “什么?”共青团员愣了一下。 “笔记本,我把它放在教室前排靠右第三个桌子里。”女孩红扑扑的面色一本正经。 等到共青团员带着笔记本和女孩穿过已洒下暮色的街道时,雪已经停了。凯尔希跟随着两人的脚步,直到冬青树后显出一大两小的三个身影。女孩欢呼着,如归巢的乳燕从共青团员身边跑了过去。凯尔希远远地看向那个蹲下身张开双臂将女孩迎进怀里的人,那女性先民俏丽的脸庞在街灯的映照下一览无余。医生默默看着那典型的东方美人面孔,那标准的瓜子脸,那黑色的瞳孔映着灯火,如黑曜石一般闪烁着光泽。两条麻花辫从两耳后垂下,搭在肩头,被寒冷和焦虑侵袭的儿脸有些微红,这更增加了她的美态。 博士的母亲。 女人的眉眼里溢着怜爱和嗔怪,帮博士系好围巾,拿过小博士怀里的饮料和笔记本,嗔怪地说了句什么,完整地撕下了玻璃瓶上的红星,把饮料递给了那位热心的共青团员。后者敬了个礼,没有接饮料便跑开了。 凯尔希静静守望着这位幸福的年轻母亲,守望着那同属于博士的脸盘和眼睛。在她的三个子女中,似乎只有小博士完全继承了她的面孔。和小博士一样高的另一个女孩长着典型的俄罗斯面容,而那个年纪最小、身材却最高的男孩,如一根标枪般站在母亲身后,他的脸也显得更有棱角。 母亲将手中的红星递给女儿,小博士小心地脱下手套,用冻得发红的小手打开笔记本,将它贴在空白的一页里。随着她的翻动,凯尔希确信,那笔记本的其他纸张也被红星贴满了。 他们走得远了,远了,隐没在冰雪下温暖如斯的土地中。凯尔希隐隐察觉出,年幼的博士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不该来。” 二 你的海,我的海 大学的廊道窗明几净,博士同一个同等年岁的女研究员一前一后地走过,很明显是在吵架。 “我们就凭这种东西去迎接人类的最后一战?材料锐度再高又怎么样?用这种东西打仗,只不过是重复阿拉斯加攻坚战之初的悲剧,‘它’就是龟缩港口的美国太平洋舰队!” “它能吸收几乎全部已知频段的东西,电磁波,可见光,伽马射线……因此对抗它哪怕是用上最先进的激光武器也不可行,核弹更难对海渊尽头的事物进行精准制导。因而想要摧毁它,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基础材料上取得突破。”穿白大褂的研究员费力地要追上博士,眼镜在她的鼻翼上危险地颠簸着。她们走过廊道上满是舰队宣传画的告示牌,鲜红的招兵通告用红底金字尽显骄傲。“求求你,帮我这个忙。” “你的导师不是已经申请从中科院的物理研究室把勾践剑调出来了么?”博士猛地回过头,浅褐色的眼睛看着面前操着陕西口音的中国姑娘。她的汉语非常标准,几乎不带半分的异腔。“张莹,我觉得你应该脚踏实地,斥诸于已有的素材,而不是寻求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仅仅一组参数是不够的。”张莹扶了扶要掉下来的眼镜,说:“而且我要的东西不是没着落。我和北大考古系的教授通过电话,他们也同意我目前的猜想,水利部的邝工也说我的计划是可行的……所以求求你,我们都希望能在人类的最后一战中为世界军械史画一个圆满的句号,不是吗?” 她们越走越远,凯尔希近乎看不到她们的背影了。在这条洒满阳光的廊道上,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医生如同一个实在的幽灵,她拔步追去,但她们远了,远了,在长廊的光与影中化为一片模糊。 南大的午后洋溢着青春与活力。博士与张莹坐在周恩来像附近的长凳上,看着抱着书的本科生如游鱼般在茵茵草木装点的大道上穿行。穿着清凉的博士抱着饮料和笔记本,一言不发。 “所以,你一定要去参军么?可是现在参军的人简直挤破了头的,想进舰队的人更是能从鼓楼一直排到嘉峪关……可能没等你上战场,世界上就不再有战争了。”张莹也没穿白大褂,她的衣袖比博士的还短几分,伸出玉藕般的手臂捧住行道树的碧叶间漏下的一缕阳光。她们是多么美丽的古人,在没有丝毫恶意的土壤、水和空气间,如一群神话中的精灵。 “我们都一样。”博士说。“你听说过‘哈瓦那钳工’么?” “那是什么?”张莹问。 “早在1982年开战前夕,哈瓦那的军工厂就在结合苏联支援的技术,开发自己的主战坦克。这项计划被命名为‘灾厄’,他们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与美帝国主义的情报斗争中做出了巨大牺牲……但当这种坦克正式问世并列装的时候,红旗已经在华盛顿特区上空飘扬了。但是当灾厄坦克在红场参加胜利日大阅兵时,所有人依然热泪盈眶。卡斯特罗同志说,‘灾厄’精神就是‘哈瓦那钳工’精神,我们都是哈瓦那的钳工。” “……军事的事,果然还是你比较清楚。”张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知道博士还有一句话没说,就像灾厄坦克问世的过程一样,一样军械的研发流程比想象中的长,或许她的项目也不会有应用于最后之战的幸运。初夏的阳光在翠叶间洒下,为她们披戴上一层美丽的光网。两人间沉默了一会,张莹突然开口: “那个,等到战役结束,世界上没了战争,你会回来继续搞科研么?” 博士不语,她似乎拧开饮料想喝,但手上的动作却自顾循环着,就是不把瓶盖拿开。张莹自顾自说:“本来我来南大念书啊,是想做一个水利工程师。通过大通河把青海湖和黄河连接起来,彻底改缮当地的水网,在西北大地为人民再造一片海!”她站起身向着西北方望去,双手竭力比划着。在几十年前,屹立在她们身边的那位伟人曾随那支光荣的军队行走在她所望的方向。“那个时候,周围的沙漠将变作万顷良田和森林,大西北将成为牧人曾歌颂的林木和水果的天堂……” “你呢?” “……我还没想好。或许我会留在海参崴,或许我会回来。”博士随着张莹所指的方向看去,天空很蓝,蓝得像海。像青海湖的波光粼粼,像海参崴不冻港里的波涛。 “如果你决定回来,来西北当我的助手吧?我的第一站将是陕北,然后就往青海去,你在青海湖畔肯定能找到我。” 博士没有回话。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饮料瓶的瓶盖从她的手落在地上。张莹没有看到,但凯尔希确信博士的眼中此时浸满了悲伤。 场景再次转换。这次是南大窗明几净的宿舍。房间内仅有博士一人在收拾东西。汗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发丝,她将一本封皮上贴着红星的笔记放在箱底。凯尔希迈过地上摆放的杂物。 “你为什么要来?” 这话很轻,仿佛对一个幽灵说话。博士说话时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停下,仍然在往箱子里装着东西。医生有种错觉,好似有两个博士,一个是七千万年前那个正收拾东西的年轻的博士,一个是存在于脑海中同她对话的那个属于她的博士。世界的弦不肯为迎接一个虚无的访客而颤动,来自新时代的幽灵只能诉求于自身的共鸣。医生的注意力转向了博士的书桌,一封素雅的白色信笺静静地躺在那里。还有一张红色的征兵告示复印件,宣传图上各种肤色的人民站在一起,面对伸出扭曲黑色触腕的大海,下面是汉语大书的标语:用我们的血肉筑起人类的长城!她试着触碰它,意外的是手并没有无力地从中穿过。她切切实实地将征兵通告推到一边,打开了那封白色。 讣告。 中俄双语的粗黑体大字映入眼帘。医生从文件的上沿看去,博士仍在无动于衷地整理着行李。凯尔希有些不知所措了。如果一个幽灵能够作用于过去发生的事,那个中的缘由又有谁说得清呢?还是说,凡是一个幽灵都能影响翻看的东西,都已经在宇宙无边的量子海洋中塌缩成冷冰冰的事实?她突然有种彻骨的寒意,就像手中的文件已经在七千万年无数个冬天的风雪中化为冰碎。 姓名:卡罗娜·门叙莱索诺娃·罗柯多娃 军衔:中尉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兵,肩膀上的红十字袖标昭示着她医疗兵的身份,虽然不像博士那样继承了她们共同母亲的东方面孔,但凯尔希一眼就看出那略显柔顺的脸盘不完全属于乌萨斯人——又或者说俄罗斯人。她的相片微笑中带着淡淡的自信,让医生甚至想起了自己,刚刚在哥伦比亚获得源石学博士学位时的自己。当时自己站在世界上最大秘密的山巅,正准备对绝密的神国迈出走后一步,还整片大地以安宁的真相…… 全然不知那后面是多深的深涧。 卡罗娜中尉在海参崴战役中,轻伤不下火线,积极在战地医院抢救伤员……连续三十六个小时没有合眼。在抢救一批重伤员时,由于持续性疲劳对脱落的污染组织处理不当,导致军营内交叉感染……尸横遍地……无法估量…… “我把布告和讣告放在箱子里,朝征兵处走。那一天征兵处的人好多啊,大家都提着行李,神情激越。我被人群裹挟着向前……”博士不知何时走到了凯尔希身边。这是两人在这场大梦中第一次直接对话。博士的眸子里盛着浓浓的怨妒和悲恸,那一点也不是那个年轻的她,一点也不是那个生长在天国里的古人。那是属于医生的那个她,那个愁思萦绕、忧虑不安的古朽灵魂。“但是我回头了!我回过头忍住眼泪,排开激昂的人群,拎着箱子远远离开。他们为我让路,几位好心的同志问我是不是遗落了身份证件……” 医生默默攥住她的手,冰凉冰凉满是汗珠的手。凯尔希感觉那温度从她的身上感染到自己的内心深处。这不是分担。那痛苦是七千万年前切实发生过的事实,医生所做的只是卒读无可挽救的一切,如每一位史学家在纸页外俯瞰悲剧的反复。“这样说,你的痛苦不止来自罗德岛和巴别塔,亦或这片大地。” “我们脚踏的本是同一片大地,凯尔希。”博士淡淡道。她并没有伤心落泪,也没有歇斯底里,但在瞳孔深处有某样东西碎了,再也找不回来。凯尔希的幽灵静静站在她身边。固然发生的情感无法被安慰,它只是时间砂砾里既成的无情感的石刻。 “科学角度上,不曾受过风雨的花儿更容易在恶劣环境下凋零。在过去的生命历程内积攒的苦难不够,让你在面对黑暗本身时更加无力。” “我问过自己。”她惨笑,面孔苍白。 “你一次次问过自己,只要多想想,是不是能从漫漫长的经历中避免什么。”凯尔希答道。对博士的了解即是对病人的了解,她对博士的熟稔超脱身体和精神的层面。“所以,这痛苦甚至穿越了时间的深渊,来到了失忆的你的脑海。无论遇到什么,你都会竭力去想,去一次次解构而后整合,将一切放在棋盘上推演无数次……” “但是——” “但是实际上,想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宇宙太大,未知太多,我们渺小脑海里的神经元无法推演了每一种可能,更抓不住虚无缥缈的幽灵。” 博士微笑了一下,对于凯尔希说出她本要说的话并不惊讶。但她也只是微微停顿,便继续讲述。宇宙史书上客观存在的事实不以任何人的主观为变动,医生还未关上书,它便无情地裸露。 “等我帮完那个忙并回到天津后,迎接我的是张莹的灵位。她在她的项目推进到即将得到第一组数据的时候和她的导师一起死在南大的实验室里,他们的血肉交错在那柄越王勾践剑上,分都分不开……最后只能将他们一块烧化了,平分了骨灰。” “在那之前我们都认为‘它’的一切暴虐都不过是恣意妄为,但当时南大和北大的研究室,以及就在几十公里外的石家庄军管研究所里,有无数个有关最终之战的项目在进行,而遇袭的只有他们。”说到这里,博士终于闭上眼睛,两行清泪缓缓落下。“凯尔希,我没去成海参崴,也没等到青海湖!” 医生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想擦去博士脸上的泪滴。但是她的手从博士脸上穿了过去,南大的宿舍塌陷了,湿暖的森林气息涌了进来。 三 舌 云南,抚仙湖。 影在满目碧翠间的湖面就似森林中的一片明镜,这里的天空被苍翠遮蔽,湖水也是绿的。三战期间为动员尽可能多的战争资源同时为可能到来的核大战做准备,大西北和大西南都建造了大量的人防设施,囤积的物资可用几十年之久,堡垒更是足以预备在首次核打击后依然保有完备政府机构和作战部队来抵抗美军。这的确是军事史上罕见的宏图,但也因而造成了不小的生态破坏。三战胜利后,为了恢复生态,又重新拆除了已无战略意义的防御设施,终得今日抚仙湖的林光水景。 清淤工作进行了很久,湖底捞出的淤泥已经在塔吊旁堆成了小山。需要保护的文物也已经入柜了十几件,令队里北大考古系的几个学生喜笑颜开。抚仙湖是古滇孓遗,古来盛行灵异之说,围绕湖水也孕育有过极为繁盛神秘的文化。时至今日,古老的传说早已寡淡了。考古队们打起重写滇国史书的干劲投入到出水文物的研究中去,水利部的人则借此机会考虑新的引水灌溉计划。 负责操纵塔吊的工程师姓邝,大家都戏称他邝工,虽然叫“旷工”,却从未真的旷工过。他皴裂的泥色手稳稳地按在吊机的操纵杆上,一边还号令几个学徒操纵潜水机器人将滤网不停扩大、扩深,如同临阵的老将般掌控全局。巨大的网钓从湖中升起,包裹其中的淤泥宛若一块凭空而起的巨大石球,轻松赶超了半升的月亮。这悬空的泥球随着塔吊转动的隆隆声平移到岸上,随后訇然下坠,变成一块四方巨网上松软的沃土,还有若干不幸的银鱼在其中扑腾。 “同志们辛苦了,这一网的整理留到明天,今晚就好好休息一下!” “赵干事万岁!”这些学生们也都是第一次出外勤,虽是卯足了干劲,但说累也是真累。尤其是清淤的粗活,干起来并不如整理文物那般乐意。如今如获大赦,也是欢呼着主动去张罗晚饭的场子。一日三餐本是拿钱委托附近的老乡送的,但深入抚仙湖林地后,来回便很不方便。好在有赵干事和同样经验丰富的邝工在,用野战干粮辅以野菜、湖鱼、蕈子,倒也能凑合上一口饱饭。 四五十多岁的赵干事是三战时北大教导总队的成员,也是考古队的领队。身为民兵的他在京津线遭到空袭时曾经力保北大全体师生安全转移到廊坊,荣获战时二等功。对于这些孩子们来说,他如他们的父母一般可亲。他看看暮色渐合,学生们大多去张罗晚饭了,只有一人在刚捞上来的泥淖中不顾脏地翻找着,忙紧走了两步上前。“小同志,去休息吧。” “不碍事,我再找找,谁知道会不会有发现呢。”博士用袖子擦了把汗,并没有起身。她美丽的面容被汗水和污泥弄成了花脸。 “晚上视野不好,搞疲劳战术也不是个法子。”赵干事低下头,借着远方的营火看着博士的脸。“小同志,你是南大的?” “南开大学物理系。”博士从淤泥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长形物,用已经脏到看不清本色的手帕擦去污泥,却只是半截钓竿,多半是不知那个年代钓鱼的人丢弃的。她狠狠将钓竿摔到一边。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应答了两回,赵干事便回去张罗开饭了。博士则继续俯身淤泥之中,直到医生走到她的面前。 “这是张莹的委托,我以考古队内唯一一名南大学员的身份,参与这次考古工作。”她继续在泥淖中翻找,声音有些沙哑。“一切都是秘密的,在湖区周围更有一个连的士兵警备。现在想来,虽然我们的保密工作从未掉以轻心,却也只是习惯性地加强防备罢了,全然没有考虑到与神战斗和与人战斗的差异性。”博士继续着工作,但这次赵干事又回来了,说什么也要博士先去吃饭。 医生随着博士走向营地,宿营灯将青色的帐篷映成天蓝色。考古队的人们在拉歌——那个年代集体活动从来少不了的东西。从《莫斯科——北京》到《红军最强大》,再到三战胜利后新涌现的革命嬉皮士的单曲。还有样板戏,以阿拉斯加攻坚战中英勇的解放军情报人员为原型创作的《雪中猎鹰》。博士在他们中央,毫无隔亥地唱啊笑啊,凯尔希讶然,上一次她笑得这么开心又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切城事件结束后短暂的时间内,第二次失忆的她同干员们很快便打成一片了,她那段时间经常出席干员们或大或小的聚会,对每一位干员报以笑意。虽然将自己隐藏在罩袍下,但当怒气冲冲的自己把她从那些大小聚会中“抓”回来的时候,她脸上的笑颜总是掩不住,害得自己总是要发一番脾气……而无遮无掩地和大家一起欢笑,对她又是什么时日才享有的奢侈? 歌舞还在继续,有几个北大考古系的学员乘着湖光水色,对起了飞花令。博士笑着搁下弧形的野战饭盒,也加入到其中。有学员说:“飞花令嘛,一个字的忒简单。咱们今天玩两个字的。我看今日月色如水,不如取‘明月’,不知意下如何?” 此时赵干事不知为何,被邝工急匆匆拉出了营地。凯尔希何等敏锐,起身要跟上去,衣角却被博士拉住。博士轻轻摇了摇头。在营火下她的眸子里溢满了笑颜,但看向凯尔希时却从中流出两行血泪。凯尔希吃了一吓,再仔细看时,博士已面色如常,在众人公推“女士优先”下率先起句:“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好!”考古系的学员们齐声喝彩,不过却有几分看热闹成分。一个半俄罗斯面孔的物理系姑娘又怎么可能对得过土生土长又精于文史的他们呢?被推出的那个男学员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想必也是此方能手。便接道:“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好!”一片喝彩。博士一笑,又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 两下相对,好像孔明遇周郎,恰似关公战秦琼,一时间居然无分胜负。凯尔希心下里却是无暇欣赏博士对诗时的隽美飏态,只是不住往营外的一片黑暗中回头看视。明明知晓这一切早就发生了,更不可能有什么奇迹出现,但她还是不愿这一切就这么打破了,不见了,明明这是棋手小姐漫长生命中为数不多可开怀一笑的时刻—— 她想向营外跑去,把Mon3tr放出来,不管什么东西来了,挡住它,将它拦在外面,不要让它染指这些美丽的先民,脏污这些尚存着美好的生命。但她如被钉在地面一样立在原地,怎么也脱不开身。博士被营灯映得雪亮的笑容在她面前晃动,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博士却如古代的诗人,长词喟叹,语柔调隽。不似紧张的飞花对令,反而像是漫步湖畔即兴相吟。引得那些考古系的学员们喝彩阵阵,谁能想到一个一半俄罗斯血统的姑娘会对国学有如此造诣?然而那一切还是来了。枪声猛然出现在营地外围,瞬间将欢快祥和的气氛撕成碎片。所有人都呆住了,一时间居然无人尖叫,也无人逃跑。半晌,这些涉世未深的学生们才开始交头接耳。 “怎么会有人打枪?” “蒋残匪?难道遇到蒋残匪了?”有人高声道。人群一下乱哄了起来,男学员们自发捡起趁手的东西将女学员们围在了中间,博士也在其中。有人喊:“瞎扯,云南的蒋残匪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当年逃到缅甸的国军早老成啥样了,这里怎么可能有呢?” 砰!枪声再响。寻不到赵干事的学员们没个主意,便有几个男学员主动去探查情况。他们扎上行军绑带,拎着考古所用的登山杆、小铲子之物朝黑暗中摸去,但一去不返。 危险!医生喊道,猞猁的神经反应比古人类不知敏锐出多少,她早已捕捉到了风中的血腥。但这些古人做不到也听不见。他们是时间线上早已塌缩为实在的量子幽灵,他们的经历都在七千万年前被注定。哪怕医生伸出手,也只能从他们的身体中穿过,他们茫然地握着不能称之为武器的东西,聚在一起看着黑夜。 “那之后的事情,你要看么?”恍然间,博士不知何时已站在医生身后。在他们身周,血红色的形同蛇身的不明之物缠上树干,从黑暗中拧了出来。凯尔希条件反射地想要给她套上医疗护盾,再唤出Mon3tr摧毁周围的一切,但不可能。博士笑了,她的眼睛再度淌出血泪,血是黑色的。 “凯尔希,这件事情后直到我参军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看不到红的血。那是大脑出于某种保护机制针对性屏蔽了某一刺激信号。” 学生们慌乱的喊叫声和外围的枪声此起彼伏。博士站在营地当中,她依然笑着,任凭血珠溅上俏脸。凯尔希希望看到博士笑,她如愿了。 医学上有一种症状叫渐冻症。凯尔希看着博士,纷乱的脚步声和模糊的光影构成意识之国内的背景音乐。她感觉自己的肢体冰冷了起来,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做不到,婴儿般无力,瞽聋般彷徨。但她依然能感觉时间的激流在激荡,那不是曾经,是在她眼前切切实实在发生的悲剧。塔吊转动的隆隆声再次响起,带着回音。 “邝工开动塔吊将它们从营地旁引走,他想给我们创造逃生的机会。”博士平板地讲述着,那位老工程师满身是血地攀上移到湖面上空的塔吊,血从他大腿上的狰狞伤口往下淌。他徒劳地挥舞着扳手,直到夜晚的湖面伸出红舌将他吞没。 舌。 “快,这里有枪!”学员们呐喊着,从路边士兵的死尸旁捡起枪械,仿佛这就能赋予他们胆量。但他们中大多数人没开过枪。有些人甚至不小心走火,亲手射杀了自己的同窗。 “我往湖边跑。”博士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凯尔希抬起头,这才发觉自己随同博士在茫茫黑夜中穿行。周围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博士捡起一挺染血的九五式步枪,要上膛时却被齿状的枪栓弄伤了手,鲜血顺着食中二指流淌。她咬咬牙端起这挺无托步枪,领着仅剩的几个同学向湖边逃去,凯尔希紧随其后,亲眼看着黑暗中伸出的红舌缠上其中一人的脚腕。一声惨呼,那个人便整个不见了。 舌。 博士踹开脚下的淤泥,对着身后连发数弹。凭凯尔希的经验,即便不知道旧人类枪械的原理也能看出这几枪没有半分准头。她的手根本扛不住震颤,无托步枪的特性在此时更是雪上加霜。 “快,找找下面有没有什么东西!”她对身旁仅剩的几名学生高喊。他们楞了一下,她一边喊一边开枪。子弹落在黑暗中打得树林倏倏作响。他们在泥中翻找着。此时黑夜的腥风几乎扑到了他们脸上。 凯尔希几乎失声惊叫,但博士大体无恙。她在后撤射击时踩在泥淖里一个踉跄,整个人摔到了淤泥中,却正巧躲过了伸来的红舌。但作为所有人希望的这挺步枪也随之哑了火。仅存的学员们绝望地喊叫着,伸手试图在黑夜中求得生机,却只摸到了冰冷的血腥。 博士摸了摸胸口,拼命在泥淖中起身,手却按到了一个冰凉凉的长形物事。她看到了光线,那是打着手电的赵干事一路飞奔过来,身后还有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同事随着光芒洒破黑暗,凯尔希终于看见了,一个一人大小的怪物在黑暗中显现出青色的、湖面般粼粼的皮肤。再往上没有头颅,只有一条红舌在黑夜中飘摇,沾满脑浆与血腥的死亡。 “不!” 凯尔希与赵干事同时高呼,赵干事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向前飞奔。在那条红舌即将触及博士的同时擒抱住怪物的腰身,但发力太猛,已是极限,居然将怪物整个朝博士推去。博士在泥水中翻身,双眼一片模糊,只顾将手中的东西朝身前一横—— 倏然间血肉分离如裂帛,乌黑的血喷溅得到处都是,和泥水混在一起。这其中混杂着鲜红的血。博士紧紧闭上眼睛,双手持着一样不反光的长铁物事,居然深深没入怪物身体。污泥掉落之处,寒光闪烁,斩铁无声。 澄江民间有所传:曹操有剑,名为青釭,背剑将军夏侯恩佩之,长坂坡为赵云所获。关公之女银屏既婚,赵云以剑相赠,后葬于银屏墓内。 后银屏墓遭盗,盗贼离开俞元时走水路,沉于澄江县西南面的抚仙湖。从此青釭落入湖中。张莹与北大考古系的教授日夜考究,翻阅古籍,终于在草灰蛇线里寻到了这个传说的真实性。但这个项目究竟是否得成谁也说不准,也是拜托博士进入考古队,想办法找到这把剑并带回天津,作为可对照的第二组研究数据。可惜张莹最终遇害,这把剑也在出世后封存在中科院的研究所里,最终同古人类一同被彻底埋葬。 博士这一剑并非刺出,仅仅是本能反应聊以护身。但青釭实在锋锐无比,居然刺穿那头化红舌的怪物后又将赵干事也捅了个对穿。赵干事最早反应袭击,但实在来不及回头知会学生,那样可能所有人都会死在营地里传不出半点消息。只能让邝工去吸引怪物,自己去找救兵。一夜血腥难以计数。等到士兵们在森林中找全了幸存的学生,不算失踪,死亡竟在三十余人之多。 凯尔希随着博士,被士兵掩护着走在出林的道路上。渐渐后退的林木逐渐消弭干净,其他人也不见了踪影。 在这条时间与空间的长廊中没有远与近,也没有前与后。棋手小姐回头看着凯尔希,她又穿上了那身似有无尽沧桑的博士罩袍。就好像刚刚结束七千万年的时间长旅,如今面对的只有宇宙无尽的寒渊。凯尔希终于赶上了她。她们的视线交会在一处。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博士说话了,声音如从极远方传来,回声轻飏。 “凯尔希,你以为你会看到怎样的我?” “我……”医生哑然。是啊,自己会看到怎样的她?一个天生的领袖和导师,执棋者和上位者?一个离经叛道、孤独宇外的反抗者?但都不是。她的过去或许也是另一种深重,但却和凯尔希认知中大地所惯常的残酷那样的不同。 “共青团员,张莹,邝工,赵干事……还有普瑞赛斯。”博士轻声道。“在无数次阴差阳错中,他们离去了,换来今天这个来到你身边的我。你会发现,他们中的哪一个都比我优秀,他们中的哪一个活下来,都比我更千万倍地适合成为罗德岛的博士!” “不!”医生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你是罗德岛的博士,干员们的守望,倾斜了天平的人。你就是你,你之所以为你是你自己的选择,而不是任何其他人的选择。” “难得你这么夸我,凯尔希。”她笑了,一笑似有万钟风情,却又像灰墙上茕茕的孤芳。在七千万年的时间深渊中,她是仅剩的一朵美丽的花。“但你错了。比起他们,我真的很平凡。我没有共青团员的热忱,张莹的斗志,赵干事的尽职,甚至专业知识尚不如普瑞赛斯。我只是曾活过的一千亿我们中普通的一个,把我送到你面前的除了无数伟大而无名的牺牲换来的唯一幸运外别无他物。” “正因如此,我是替他们活的。因为直到他们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们依然坚信着他们的人民,他们的国家,他们的党,被他们的血液和信仰浸染过浇灌过的一切的一切,都必将永远地存在下去。在他们如愿之前,我又怎能闭上眼睛?” 医生静静地听着面前人的独白。在她们身边,时间开出黑与白的花朵,锁与钥飘忽相阖又分别。棋手小姐迈出一步,她们的距离如此之近。医生拥住了她,任凭她在耳边,吐气如兰。 “而凯尔希你呢?你又为何窥探我的过去?你常劝我不要深究那些早已流逝了的东西,医人也好医大地也好,对于医者来说只需要知道结果就够了。你已经连我腹腔打开的样子都看过了,又为什么花费精力追溯早已既成的事实?你同我辩论也好,解构也好,做多久的谜语人都好,但你难道就真的不能堂堂正正对我说一句‘我爱你’吗?” 我爱你? 不对。时间的脚步突然加快,医生猛然意识到了差错。她是翻看史书的人,在史书的尽绝处除了她本人外空无一物。面前的棋手小姐随着急速流淌的黑白二色的银河剥去了本来的面貌,露出一双娇俏的猞猁耳,两撮可爱的黑色。那是她自己。她从头到尾都在同自己对话,在旅途的尽头,她深面着自己的灵魂,追问既成过去的意义与价值。一切都已经是定数了,博士在时间长河的漫长溯游中忘却了的东西,医生将代为保管那一切,哪怕鲜血淋漓。 凯尔希睁开眼睛。深夜的办公室幽暗而空寂。她拉开窗帘,星光和月光就从那里照下来。她的脸上也有东西正在反着光。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第35章 苦粥【凯尔希x女博】 罗德岛的病房窗明几净,每当晴天时阳光都能直接攀上病床的白色被单,为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容膝之所增添些许暖意。此时正是上午,被褥下一夜蓄积的温暖尚未发解,便被阳光补足了来。病床上的人儿全然没有醒来的意思。 阳光温暖的手指拂过因缺乏打理而随意在枕上摊开的栗色发丝间,似乎这片坚寒土地正用自己的方式给予她最崇高的致意。在过去将近千年的光阴里,它的手指抚摸着皴裂和苦难,抚摸着肮脏和豪横,抚摸着皇帝内卫染血的黑色军刀,抚摸着感染者垂死嘶哑的咆哮。如今它抚摸在轻柔上,对未感到伤痛而惊讶不已。 棋手小姐依然在睡,避过了阳光的面容比自再次从石棺中归来以来的任何时刻都要憔悴。本来温润的东方面孔清癯到几乎能看出骨棱。褪去了罩袍和白大褂,她的身体被病号服和被褥最直接地够勒出轮廓,更显得比以往渺小。她的右臂被绷带牢牢固定在床槛上,这使她无法翻身。眠之安稳本是苦短,然而她的额头却泌着一层薄汗。 千万只冷若冰霜的眼,石镜中伸出来自地狱的手。她在梦中轻声呜咽着,身体本能地挣扎,扯动了右手的绷带带起一阵战栗。旋即皱起的秀眉舒展开来,她的意识从地狱中浮出。人总是在醒来时才会意识到自己做过多少次同样的梦,但梦中从来都不,就算醒着的棋手有颠覆整片大地的智慧,睡梦中的她却只能回归向孤独的本我回归。窗外的阳光正好,以乌萨斯冬天斜射得厉害的日光来看,现在已经接近中午了。她用包着纱布的左手揉了揉眼,便再次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吱呀。” 几乎刚做出这样的决定,病房的门便轻声通知有人到来。棋手小姐全然没有睁眼的意思,只将自己如同无害的布娃娃一样搁置在床上。那脚步轻到几乎无可识别,寻常的医疗干员虽然都会放轻脚步,却没有这样的老练。菲林是种液体。想到这个陈年老梗她有些想笑,却依然保持自己的身体仰卧着一动不动,任凭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半晌没有声息,她以为对方被自己骗过了。但随即就感觉什么凉凉的东西抵在了唇角,濡湿了干涩的嘴唇。博士下意识地嗅了嗅,没有热气。顺理成章地张开口,任凭搪瓷滑进嘴里,绵软而温暖,不冷不热正适宜。被固定在床栏上的右手被责怪地轻拍了一下,她不情愿地睁开眼,看到的正是穿着绿大褂一丝不苟的凯尔希。 苦。这是第二种回味。粥是苦的,她有些隐隐的不快,就算病人的肠胃暂时受不起肉粥的滋补,好歹也该放点白糖吧?但她还是从善如流地张开嘴,任凭凯尔希一勺一勺不疾不徐地将粥喂进嘴里。间或有几次牙齿不小心咬到了勺子,发出喀的一声,这便是房间里唯一的音声了。 医生的柔荑握着白色的搪瓷勺,在碗里轻轻搅动,让每一勺尽可能的均匀。平常用来配药的手在任何事情上都能做到一丝不苟。那粥也同她一般,在病房素雅的白色光线下,水中覆着绒毛般的米粒间泛出淡淡的苦青色,还有脂白的山药碎屑,这一切都在粥液本身淡淡的苦味下调和起来。水米糅和、柔腻如一,而后谓之粥。 搪瓷勺与碗底磕碰的声音响起,博士的神智也一点点清明起来。 碗底的粥不多了,医生刮着碗沿,尽可能地将残羹纳入勺中,又喂入那不言语的唇。博士唯有这种时候温驯得紧。从石棺归来并拾起了记忆后,博士试图恢复自己在巴别塔的急务习惯,但她的身体已无可避免地亮了红灯。 最后一勺,依然是辛苦的味道。有些糖粥由于搅拌不匀的缘故,糖分要么逸散表面,要么沉了底儿,第一口和最后一口总是不同滋味。但凯尔希的粥不同。淡淡的苦味从第一勺如此,最后一勺也是如此。这么多年来,博士生命的画布换了又换,但医生一直保持始终如一的沉静。 “……谢谢。”喂完了粥,医生一如既往地收起碗勺,这时博士才终于肯吐一个词。凯尔希在一旁的输液架上挂起点滴,娴熟地插进博士已经布满针孔的右腕,一手调了下药液的滴速,这才拉过凳子在病床前妥帖坐下,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文件。这段时间舰内事务大多都已经由凯尔希签字处理,依然给博士阅览是做最后的知情确认。 “对了。”在凯尔希收起简报时,博士突然说道:“海神小队,免除他们的处分吧。斯卡蒂一人创伤并击退一名皇帝内卫,授菁英干员勋。幽灵鲨、棘刺等人击杀一名内卫并阻挡了其他内卫,是真正的以命相搏,全部发放与战死抚恤等同的奖金。” “海神小队并没有受处分。”凯尔希已经站起了身,她回过头冷冷地看着病床上的博士。博士扬了扬眉毛。“我还以为,我这个指挥官变成这样,亲卫部队要被你至少罚光工资才算完。” “阿米娅下的命令。她已经嘉奖了海神小队每一位成员,和你所说基本不差。”凯尔希似乎很享受博士略带惊讶的眼神。她继续用独属于她的说教口气道:“比起这个,你更该关注彼得格勒战役期间其他随红军行动的菁英小队,目前的抚恤金对他们来说并不够。以及,岛上的财政储备可能不够。毕竟,我们现在相当于是在逃亡。” “用在图拉缴获的工业设施补充,卖给第六集团军也没事,到时候他们自会吐出来的。别那样看我,凯尔希,红军很快就不需要那个了,除非第六集团军高层脑子抽了想买源石阻断药剂,否则我们难有其他进项。不过需要找个中间人,约喀兰贸易那边让他们拿百分之十五到三十差价差不多。如果不是企鹅物流不适宜再在乌萨斯发展业务,差价更低。” 今天居然没有吵起来,这还真是出乎双方的预料。凯尔希如以往那样看着博士再度睡下,为她掖了掖被子便起了身。博士不让医疗部的人拉窗帘,说是便于她醒来判明昼与夜。凯尔希轻轻阖上门,一切就如来时一样安稳。 走在母舰生活区,干员们依然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对即将到来的长久航行的促狭,反而充斥着朝气。凯尔希听见两名干员在大声谈论新乌萨斯刚刚出台的感染者政策,伊里奇以战役中立下大功的“赤铁团”的名义向整个世界的感染者发动了号召。感染者不低于或者高于普通人,作为大地最多苦难的承担者,他们是一股巨大的潜在力量。“改造大地强加人民之暴力为现实力量”的声明震慑寰宇,很少有人知道当博士亲手授予罗莎琳组建青年近卫军赤铁排的权限时,这支史所罕见的纯感染者部队仅有十几名少年而已。 路过博士的办公室,阿米娅正一丝不苟地同干员们商讨着罗德岛的下一步。光阴轮转,十六岁的女孩比两年前更加成熟,那股小大人的气质也逐渐转变为真正的领袖应有的东西。凯尔希知道,以往当博士无法承担公务的时候,岛内事务绝没有从容这个词的余地。在博士的社会学课程中阿米娅学到了很多,罗德岛新一代的办事员们也学到了很多,这切实存在的方法论指引着他们,不因领袖之一的缺席而耽搁行程。 在杜宾身旁,左臂打着绷带夹板的煌在给新晋干员们做训练前的例行动员。彼得格勒战役中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臂几乎被齐根轰断。比起同时被火炮先兆者炸碎的两名红军士兵,她的境遇尚好出许多。医疗部的技术令她没有落下残疾,而卧床休息的限令对于大猫来说形同虚设。 把不老实的煌拎回宿舍,交代灰喉一定不能让她再出来,否则就把煌扔到隔离病房去。生活区里的孩子们在文职人员教导下读书,博士的那本书现在成了必修,一度引起了一些合作伙伴的担忧。银灰就明确告知不要让恩雅和恩希娅参与进来,天火则很乐于同博士的那些学生们进行几个小时的辩论。 距离博士将她记忆中的书重新以现代乌萨斯语编译已经过去了两年,那本书现在已经被翻译成了几十种语言在各地出版,引发了激烈的批评和共鸣。但无论理论家们作何感想,支持也好,反对也罢,彼得格勒战役已经将一些东西推上了现实的舞台,并在将来将在大地上恒久地占有一席之地。 巡查结束了。匆匆用完晚饭的医生回到自己的房间,连通着舰内网络的电脑显示了一条信息,同时SWEEP频道静默,意味着博士今晚的病情依然稳定,并已经按规矩用完了晚餐。医生长出一口气,坐在空荡荡的双人床上,却长久只是坐着,如同雕像一般。许久,她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医学著作,灯一直开到夜深。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医生和往常一样睁开眼睛,只盖住了床一边的被子显得有些促狭冷清。她同以往一样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拿着终端确认昨晚有无突发事务,接着踏着晨星的残影第一个前往医疗部。一忙转眼就到了上午八九点。把余下事情交给华法琳和亚叶后,又急匆匆地往回赶。 有简易灶台的宿舍并不少见,母舰上有太多人有着不在饭点吃饭的理由。小型冰箱里的山药和其他菜蔬已所剩无几,应该托后勤部再向喀兰贸易那边订一些,但何时到货也成疑虑。她捡出一根皮间发淡青的,娴熟地去皮。一直想不起让后勤部送一把菜刀过来,便一直用随身的手术刀替了。小刀切小茎,分块却出乎意料的均匀。少量米放入小锅中,以医疗部配药熬水两杯,加入事先打好的菠菜泥。杂色几乎遇水便消融而去,就和她一般。凯尔希静静地想,博士就是这样的人。她以她前所未见的理论和智慧,教导了阿米娅,说服了医生,同化了许许多多的人。不同于巴别塔时期那纵横于棋盘上的凶神,她以温和的教导将罗德岛乃至乌萨斯苦难深重的大地绑上她的战车。她是另一条黑蛇,不同之处仅在于科西切恋慕着旧日乌萨斯皇座上的幢幢危楼和巍巍战舰,恋慕着感染者和普通人交叠着扛起这个庞然巨物的姿态。而她的意志只导向最广大的人民。 定时,开火,粥便在熬好的前夜等待了。医生点起了小型酒精炉,为手术刀做简单的消毒。刀锋里映着她自己的眸子,翠绿不安而沉稳宁静。凯尔希自问,是什么令自己有勇气令罗德岛真的按博士的战略走到这一步?这个卡兹戴尔史上最伟大的战略家一手禳助建立起卡兹戴尔近代王族族谱上最宏礴的传奇,又亲手让传奇破碎支离。 不,或许自己只是没有勇气。当博士再次得到霜星口中那个伊里奇的消息,自己听凭她让全舰重回乌萨斯的土地。博士刊发书籍,训练军队,培训干部,传递思想,任何一样都逃不过自己的默许与鼓励。那场最激烈的争吵,当博士掷地有声开出对大地的药方,自己又何曾真正如当时所说一般去否定,去贬抑?究其所竟,千年来的苦难太深太重了,大病下猛药,就如青霉素本是霉菌里的毒素。不能切除的毒瘤意味着化疗几乎无止境的痛苦。大地被投入战火与鲜血的熔炉,不取决于是与否,仅取决于长与短而已。 蒸汽发出欢呼的颤鸣,咔哒一声,粥熬好了。医生甩掉那些形而上的思绪,着力关注于眼下的事情。童话故事里的长生种碌碌无为,空守流水般的光阴,因为什么?或许因为他们所居的故事里,激烈的矛盾和苦难被上层叙事掩盖住罢了。 再度赶到病房,博士依然在睡,这一次面色没有装睡时那种不自然的轻松。但或许她已经真正能安下心来,哪怕死亡此时降临也能坦然面对。在古炎国,君子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博士已经让一方国土竖起她编织的旗帜,整片大地颂争她传播的思想,这本就是比她的生命本身更不可磨灭的功绩。 “等到一切结束,我会随意你如何处置我。” 医生哂笑一声,是啊,她可以死了。她尽可以就此死去,为特雷西娅和千千万万死在她手里的人。可惜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碧色的眸子垂下,对上那半是炎国半是乌萨斯的古人脸庞,后者悄然睁开了浅褐色的眼睛,轻笑。“瞒过你了。” “快吃。” “唔……别那么快!唔!……凯尔希,我自己有手!” “右腕完全脱臼,左手三根手指机械性挫伤。在你彻底痊愈之前,我有剥夺你双手行动能力的权力。” 虽是一脸不情愿,但博士吞咽的动作丝毫没见懈怠。一如既往带着药物苦味的粥,为的并不是吃不下辛苦的怯懦,而是期冀对彼此的心灵创伤能有一个带些许人情味道的发解途径。 今天需要报请博士本人定夺的事务更少,博士很快看完了最后一份简报,似是随口发问:“凯尔希,乌萨斯方面最近有什么消息?” “你应该专注休息。”医生已经站起了身,把公文装回袋子。 “圣骏堡的皇帝给伊里奇开了什么价码?”博士腾地坐直了身子。凯尔希眉毛一挑。“你最近应该没看报或者听到相关的信息,博士。” “也就是说我猜对了。”博士自顾继续说:“第五集团军司令长官全家在彼得格勒大街上被红军枪决,圣骏堡的皇帝和议会除了开心外本就不会有其他反应。他们对旧贵族和旧军队向来如此。这不是两座城市分开之前,凯尔希勋爵。” “伊里奇被封为公爵了。”凯尔希回过头看向博士,医生此时恶作剧般期待那古人的眸子里极为少见的惊惶神情。 “那就对了!”博士本来似乎想拍手,却在医生半是惊讶的目光下把手收了回去。“皇帝现在想做的,是转化伊里奇为新贵族,建立‘皇帝的公社’,把红军及其感染者部队变成新议会的部署。这样,伊里奇就能在新的变动来临之前,顺理成章拿下第六集团军的辖区了!” 凯尔希的秀眉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本来以为会慌乱的棋手小姐,她的大脑好似一台最高效率的计算机,无论什么事情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这也解释皇帝内卫面对海神小队仅仅扔下一具尸体就撤退的原因了。”博士环顾四周,无视医生警告的眼神在床头柜上拿起了一本备在这里的《宣言》。“这是乌萨斯。”她把书横放。“第五、第六集团军守西部边境,现在第五集团军被彻底摧垮,新贵族实力占优的第六集团军不久后必定会主动向红军让步——出于皇帝的授意。”她指了指左下角。“这样,伊里奇就控制了整个西乌萨斯。” “然后呢?”医生重新坐下身,递给博士搪瓷勺子和碗。 “圣骏堡作为移动城市和议会的城市,它在战役开始时向乌拉尔山脉方向机动,目前处于乌萨斯中部。”棋手兴奋地做着推演,把勺子放在书的左面,勺柄如利剑直指“乌萨斯”的西部。“然后,听闻乌萨斯西部发生了大规模起义后,卡西米尔和莱塔尼亚——或许算上维多利亚,会立刻派出干涉军,以镇压起义为名掠境乌萨斯西部!皇帝了却了西部旧军队尾大不掉的宿怨,又用伊里奇做肉盾与干涉军撞击,最后自己坐收渔利。” “所以你让罗德岛……也向东机动?” “没错。皇帝不是傻子,皇帝内卫如果不全部聋了瞎了,他们必定能察觉到我们在其中的地位。这种情况下,继续待在红军控制区帮助伊里奇,等着我们的就是被皇帝内卫斩去首脑,渗透、破坏并分崩离析。”博士一手指向“乌萨斯”东部。“而这里还有第二、第三集团军和海参崴暂9师,罗德岛的下一步是这里。” “任务是什么?” 博士看了凯尔希一眼,有些吃力地将碗放在书的东南,一切昭然若揭。 “我不能作弊,因为历史是公正的。我要进行一场擂台赛。同样面对干涉军,我要让世界人民看看,红军和沙皇、议会还有旧军队,哪个更加可靠。” 两人又谈了许久,竟然从过午直接谈至夤夜时分。窗外乌萨斯的荒原下起了雨,天空阴朦了,博士便让凯尔希拉下了窗帘。风雨打着玻璃,细碎滴答。 渐渐的,话题便从罗德岛的未来转向了阿米娅,接着又海阔天空了起来。妇妻间鲜有的闲话或许在一座普通城市的小小家庭中已经转化成倦怠,但对二人来说却弥足珍贵。博士给凯尔希念诗,有些是她写的,有些是她记得的。其中一些大气宏礴的炎国诗在现今的任何典籍里都找不到。就这样到了深夜,谈话已经变作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言,凯尔希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似乎在等,等博士主动提起,到博士也只是淡笑着,时而凝思,时而发问,再不多提。 夜雨声声,连绵起来最是愁人。室内有了寒气,凯尔希便替博士把被子拉高,指尖却不经意触碰了散乱领口下的雪白。两人都是一愣。博士轻轻抬起左手按在医生的手上,摩挲着,通过愈发散乱的病号服,医生检视着博士雪白的胸口。手上的动作幅度不由大了些。 “凯尔希?”博士轻唤了一声。医生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被博士轻轻攥住。引导着向下,博士的被褥内并不暖,就是胸膛也泌着寒凉。由于长期卧病的缘故上半身并没有病服外的遮蔽,很轻松就能感受到小小的酥柔。博士苍白的面色有了些红晕,轻轻喘息着似是邀请凯尔希更进一步。凯尔希这才想起来,自彼得格勒战役后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碰过她了。 黄色文学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免翻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箱:bijiyinxiang@gmail.com 理智告诉医生,现在绝非最佳的时刻,博士的身体还未痊愈。实际上她只要狠下心把手抽回,手伤未愈的博士决没有追索的余地。但她没有。博士不再灵活的手指笨拙地解开了病服的衣扣,露出大片缀着伤疤的雪白,像乌萨斯郊外的雪地,落雪之后布满了白桦的断枝条。